【凹凸世界/瑞凯】玫瑰陛下
凹凸世界
格瑞x凯莉
第一视角
架空时代，勿考究
全文1w+ 私设众多
注意避雷
祝食用愉快
00
我隔着一张木桌看着他们，竟也开始感慨上帝的偏爱。两个不善表达的人——一个锋利如锐石，一个淡漠如孤木——竟也生生摩擦出火花。
01
我第一次见到凯莉是在去年的圣诞节。
门口悬挂的铃铛发出“当啷”一响，夹杂着苏格兰冬天独有的风雪，让坐在壁炉前摇椅上正昏昏欲睡的我抬起了头。
我承认我很惊讶，因为我相信再没有别人会在圣诞节这天打开这家寒酸酒吧的门了。
“嘿，自信点嘛，怎么说圣诞节还开业的只有你一家店。”
“是是是，毕竟总要有地方收留孤独的人。”
凯莉猛灌了一口手里的玫瑰陛下，抚摸着下巴砸吧着嘴。一边晃荡着穿着加绒雪地靴的双脚，一边听我讲我们的第一次相遇。
“比起第一次见到你时，更多时候你给我的感觉更像个老流氓。”
我话音刚落，满意地看到凯莉冷笑一声，酒杯落在桌子上发出不小的声响。幸运的是，这里除了她之外并没有其他顾客，否则我还要在今天承受苏格兰人的怒火，因为我没有让他们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。
“哦，亲爱的，别生气，毕竟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实在是过于娇小。”
是的，娇小。
少女穿着灰白色的大衣，裹得严严实实，未被帽子收进去的黑色长发上面还覆盖着细碎的雪。全身上下唯一露出来的部分，就是那双眼睛。蓝色的眼睛在这里并不少见，但我还是被她的眼睛惊艳到，像是深沉的大海，装了太多复杂的东西，又鲜活到闪闪发光。
此时，它们正四处打量。
我很不情愿地从摇椅上站起身，还没等少女开口说话就指了指她右手边立着的板子（曾经是放在阁楼没什么用的画板）——
“未成年人禁止入内。”凯莉接下我的话，坐在吧台前咯咯笑起来。
我真该庆幸她仍然记得这件事。
“老实说，我当时就在想，这是哪里的规定？”
我面无表情，等她咯咯笑完才继续说道：“你根本就没有听我说话，还是任性地走了进来。”
“我不是说过了吗，我当时并不是来喝酒的。”
“嗯哼。”我不置可否，继续叙述着接下来的事。
少女从口袋里伸出手，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拍了拍，雪花来不及落到地上就融化了。她一边走进来，一边绕下脖子上的围巾搭在臂弯，带点婴儿肥的下巴，姣好的脸庞全部暴露在暖黄的火光下。
那是一张极显幼态的脸。
如果不去看她略带狡黠的眼睛，我会以为她是因为迷路而进入这里的小女孩。
我硬着头皮站立在她面前，试图阻止她更进一步的闯入。
“放心好了，我还没有在这种毫无节日氛围的寒酸酒吧喝酒的习惯。”少女笑嘻嘻地朝我挤眉弄眼。她一边这么说一边向我摆手，我微微皱眉。然后下一秒，她灵巧的身体越过我直接向我后方奔去。
我愣了一下，随即扭头看向她——她已经走到酒吧角落的木桌子前了，一直走到银发少年空荡荡的对面才站定。
“这么巧啊，格瑞同学，你也来酒吧喝酒吗？”
我感到有点糟糕，看得出来，他们认识。想起这个小姑娘那双漂亮的蓝眼睛，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“没关系哦，格瑞同学，我也是来喝酒的，只要你我都不说出去，就没人知道，我会好好保密的。”
我走到格瑞旁边，正准备出声警告少女过于无礼的行为，旁边的银发少年比我先一步动作：他指了指木桌上放置的菜单版牌，上面第一句话就是“未成年人禁止喝酒”。少女瞥了一眼，停顿了一下，又像是没事人一样，自顾自地坐在格瑞对面，翘着二郎腿，活脱脱一个小女王。
“来杯啤酒。”
“这位女士，我的酒吧不接待未成——”
“未成年不能进入，那他怎么坐在这里？”少女出声打断了我的话，食指指向对面的少年，眼睛眯起，就这样看着我。
我叹口气，一言不发。
少女见我没说话，眉眼间得意的神色都不加掩饰，她伸手拿过菜单，百无聊赖地翻看，我亲眼看到她在看完最后一栏的时候翻了个白眼，她有点懒懒地说道：“给我来一杯玫瑰陛下。”
“那种鸡尾酒很烈，未成年人——”
“好了，那就给我来杯和他一样的。”
我闻言看了一眼全程没动静的格瑞，从少女进来到现在一直安安静静，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，他很认真地在履行我们的约定。
我也记不得那是几年前的圣诞节了，那一年的苏格兰下了比往年都要大的雪。积雪堆在门口足足有两英尺，那个厚度已经快要到了行人的大腿。前一天出门的格瑞在回家的途中遇到了大雪，暴风雪让他寸步难行。他艰难地挨着墙边走，就是这么巧地发现了一家尚在营业的酒吧。
我对他说，你可以待在这里直到外面的天气让你能够回家。他道了谢，并且问我圣诞节为什么不回家过节。我回答他说，因为这一天我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，并且对现在的我而言，这里就是我的家。
自此，格瑞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，几乎一有时间就会光顾这里，尤其是圣诞节，他会在这里待一整天并且永远不会缺席。我指了指门口的牌子：未成年人禁止入内。但是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，清冷的紫瞳全是认真谨慎。他说，他不会打扰到我，我可以当他不存在，只希望能给他留张桌子，哪怕只能圣诞节来……
我打断他，对他说，你随时可以来，这张桌子我会给你留着。
后来随着见面次数增加，以及实在是很少有客人来访，我偶尔会和他聊天，也算比较熟悉。
是个成熟稳重的好孩子。
或许是——
“怎么，难道他坐在这里从来不喝东西？”
女孩的话打断了了我的思绪，我回过神看向她。
那倒不是。
格瑞偶尔会在这里写作业写到很晚。这时候我会端给他一杯牛奶，他会道谢，然后啜了一小口，又放到旁边继续“唰唰”地做题，直到写完那道题才会举起杯子一饮而尽。这让我不禁感叹现在的小孩子也算是处境艰难。格瑞摇摇头否认了我的话，他说这是他自己想要做的事，用来消磨他的空闲时间。
“你不和朋友一起去玩吗？”我问他。
“我没有朋友。”
他的语气如此冷淡，我在震惊之下则是更加的好奇。
“真的一个都没有吗，稍微亲密一点的也行啊？”
他沉思片刻，最后缓缓说道：“有，但是我和他已经很久没联系了。”
02
当我端着两杯热牛奶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，角落里传来一声闷响，像是什么重物撞到软垫上。我压下跑过去的冲动，心里却祈祷他们最好不要打架。倘若有什么东西损坏，又得为额外支出头疼了。
幸好，他们没有打架，但是现在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。
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压在格瑞身上，两条细长的腿半跪着，箍住身下男人的右膝盖，两只手揪着格瑞的衣领，又将他的脑袋提起一点点。
如果忽略眼下紧绷的气氛，两个人倒像是要接吻。
“凯莉，别闹。”一晚上没说一句话的格瑞开口了。他抬手拍拍少女的腰侧，眼睛朝我的方向看了看，示意有人。
顿时，我心底生出一种被耍了的感觉，好像端来牛奶的我是个破坏别人好事的偷窥者。
我控制住自己抽搐的嘴角，所有动作都尽量做到放松自然，放下牛奶的那一刻，我在心里长舒一口气。
从兜里掏出门钥匙递给格瑞后，迅速转身，准备上楼睡觉。
“你喝这个？”被叫做凯莉的少女姿势不变，扭头指着桌子上的牛奶。
“是。”
“你来这个破酒吧，在这里坐一天然后就喝一杯牛奶！？”
“嗯。”
“啧，浪费本小姐时间。”
门口的铃铛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，只不过这次还伴随着店门被狠狠关住的声音。
这个发展是我没预料到的，我开始好奇他们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是怎么回事。
我顺势坐到格瑞对面伸手端过来一杯牛奶——我可舍不得让牛奶凉掉。
“你喜欢她？”
或许是没想到我会直接问出这样的问题，格瑞有些没反应过来。
他十指交叉握紧了杯子，盯着牛奶发呆，许久之后，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嗯。”
我深感意外。
“女朋友？”
“不是。”这次他没有过多的沉默，只是更加握紧了手里的杯子，常年含霜的眼睛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情绪，像破碎的薄冰。
“不表白？”
格瑞没有说话，低头凝视着牛奶上的那一层膜，又是一个漫长的等待。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说出什么时，他缓缓开口：“她……知道的……我也是。”
我得承认，我老了，我听不懂。
但没过多久，我就知道了答案。
03
圣诞节后的不久就是新年。
除了格瑞没有人会在圣诞节进入连圣诞气氛都没有的酒吧，更何况新年。
所以每逢新年我都会给自己放两天假——挂上休息的牌子，连关两天门，哪也不去，一个人待在空阔的酒吧里睡觉、看书或者坐在火烧得旺盛的壁炉前发呆。
到了第三天，又睡到日上三竿，才慢悠悠地爬起来开了门。
我很意外，门口居然站着两个人。凯莉倚在门框上，见我开门，伸手拉下围巾，露出自己的嘴巴冲我笑：“我还以为你破产了已经跑路了。”
门外的天气还是很冷的，我不知道他们等了多久，两人暴露在冷风里的皮肤已经被冻成了红色，我赶忙侧过身子招呼他们进屋烤火。
凯莉率先进来，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口蹲着的金发少年，他似乎有些为难，尴尬地看看我又看看凯莉，不知所措。
“金，你再不进来是想冻成雕像吗！？”
被喊到名字的少年倏地站起，抬手挠了挠满头的金发：“凯莉，这样真的没关系吗？我记得你们学校是禁止——”
“金，你不说，我不说谁会知道啊？”凯莉适时开口阻止了少年继续往下说。
我下意识挑眉，不知怎的就想起第一次见到凯莉时，她满含狡黠的眼睛，如同当下一样。
金发少年扭捏了半天最后还是进来了，没办法，外面实在太冷了。
我从凯莉口中得知，他们在新年那两天每天都过来一趟，每次看到我紧锁的门就会回去。
我这才想起，自己忘记在门上附上标志或者联系方式。
不过新年很少会有人来光顾酒吧，流浪汉也瞧不上这里。
“至于今天为什么没有立刻走，是因为昨天我问了格瑞，他说你会在今天开门。我想你要是再不出来，我可能就会敲碎窗户。别那样看着我嘛，万一出事了好歹有个第一发现人。”
我扯扯嘴角，问她：“所以你们着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呢？”
凯莉眨眨眼睛，向我伸出食指比了个一：“一月十号是格瑞的18岁生日，我和金，对，是他，格瑞传说中的发小，我们想借用一下这里。”
“开一个成人礼派对？”
“对，没错，就是这样。”凯莉点点头。
“可以，但是要掏钱。”
一旁从寒冷中缓和来的金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，他急忙安抚凯莉。我看着凯莉因为压制嘲讽而不停抽搐的嘴角，一个不小心笑出了声。
“开个玩笑，别生气。我不会收钱的。”
04
格瑞生日那天，来了很多人，我这才对他的校园生活有了些了解。我看得出来格瑞有些拘谨，他坐在那里，对嘉德罗斯的挑衅无动于衷，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回过神。
我有时候觉得他偶尔露出一些与他性格并不相符的表情是一件好事，起码能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人。
“格瑞生日快乐，我搬家后咱们都没有再见过啦，要不是凯莉突然联系我，我们或许还要更久一点才见面。”
“……秋姐，最近还好吗？”
“我姐姐啊，我姐姐很好的，她……”
我一边为蛋糕裱花一边听他们闲聊，庆幸终于有了一点派对气氛。
显然，这场派对有一大半都是凯莉的功劳，她把自己仅有的温柔和真情全部都给了格瑞。而这么做的理由除了喜欢我想不到别的，我突然理解了那天晚上格瑞说的话：“她知道的，我也是。”
真是两个奇怪的人。
我调制了凯莉一直想喝的玫瑰陛下，同蛋糕一起把它放到了格瑞面前。
“祝你生日快乐。”
格瑞接过，道了声谢谢，但是他没有立刻切蛋糕，而是先拿过来一个空杯子，将玫瑰陛下往里倒了一半，然后才递给凯莉。
“喂，这是我磨了老板好久才给做的，不要以为今天是你生日你就可以——”凯莉突然噤声。
我下意识往那边看去，在其他人视线的死角，格瑞的手正摩挲着凯莉的手心。
凯莉抽回手，轻哼一声将桌子上半杯玫瑰陛下一饮而尽。
这场派对让我的店变得异常热闹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人一起出现在店里，反而让我有些不习惯。金和雷德聊得热火朝天，显然比派对主角还要兴奋。蒙特祖玛和嘉德罗斯坐在他们旁边，不知道在聊些什么。凯莉和老骨头正蹲在酒柜那里研究各种酒的配方。格瑞不知道去了哪里，直到嘉德罗斯因为门禁回家，我都没有看到他。
送走嘉德罗斯一行人后，我吩咐剩下的人收拾残局，不要耽误明天的开张。我端着脏盘子进入厨房，意料之中的，格瑞正站在煮着热牛奶的锅前发呆。
“不喜欢这种场合？”我问他。
格瑞摇摇头：“不是，再一次见到金我很开心。”
那是为什么？
我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个暧昧至极的画面，脱口而出：“那么，是想和凯莉单独说什么话吧？”
似乎猜对了，因为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。
“她就在外面，和老骨头一起。说来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，不过凯莉说那是她的监护人？”
“是，凯莉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，她还有个哥哥，已经毕业工作了。”
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凯莉的家庭。
“现在距离零点还有些时间，不过去吗？”
“不，不去。”格瑞拒绝地非常果断。
青春期的小孩真是难懂……
我叹口气，伸手将热得滚烫的牛奶从炉子上取下，又去壁橱拿了几只杯子，一边将牛奶倒入杯中，一边说道：“可是格瑞，严格意义上来说，生命并不完全属于自己，它由太多人组成了。你的一生是会遇到很多人的，这些人各不相同，陪伴你的时间也不会相同，在你心里的份量甚至可能会天差地别……”
“他们都在往前走，如果你想要某段关系走很远，就不能再待在原地了。”
“你的父母……” 我斟酌着措辞，“他们已经陪你走了一段路了，剩下的路即便没有他们，你也可以走下去，我们所有人都这么坚信着。”
“如果你已经认定凯莉的话，就往前走吧，不然按照她的个性，你以后很难拿捏住的。”
我不太确定他的心结在哪里，但我想，他所有恐惧应该全部来源于他的父母。
厨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，我把倒好的牛奶放到托盘后，就退了出去。
格瑞的人际关系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干干净净，除了凯莉外，只有一个发小，在金搬家后两人几乎断了联系。他在害怕，害怕凯莉也如同他生命里那些重要的人一样最后离他远去。
可是有什么办法呢？我记得很多年前我也这样对自己说过。
我想告诉格瑞，就算以后和熟悉的人渐行渐远也不要害怕，你要继续往前走，你还会遇到更多的人。所以，在不清楚未来如何走向的时候，最好的方法就是珍惜当下。
05
在午夜到来之前，他们终于决定回家。金的姐姐专门开车过来接他，他们两个都是很温柔的人。
我送他们到门口，深冬的冷风呼呼地打在脸上，激起皮肤一片颤栗。老骨头先一步去开停在远处的车，格瑞和凯莉向我告别。我正准备递给凯莉一个热水袋，却见格瑞伸出手将她的两只手握住快速摩擦。
暖水袋最后还是被我快速塞给他们，冬天的夜晚实在是太冷了。两人就这样捂着一个暖水袋向老骨头走去。
在十二点到来之前，凯莉松开格瑞的手，踮起脚送给格瑞一个吻。
我靠着门框，看他们站在雪地里旁若无人的接吻，车前的灯光照不到他们身上，光影交错，两人的神情我看不真切。直到零点，他们上了车，我才转身锁门。
后来，我听说他们在一起了。
不过我并不知道具体细节。
06
凯莉听到这里发出咯咯的嘲笑声。我并未理会，直接取过她面前已经喝完的空酒杯，准备一会拿去清洗。
“其实也不算表白，毕竟我们都互相知道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，差就差在一个正式的称呼，一个名分。”
“所以，他生日过后没几天，他就问我，我能不能给他一个名分。”
“当然了，我没答应。本小姐哪有那么好追？”
我盯着她漂亮的蓝色眼睛，此时正闪闪发亮，看得出来她不是撒谎，但难掩兴奋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，索性问她：“然后呢？”
“后来直到我生日，那天不知道他怎么回事，一直跟我一起，甚至直到我回了家。这真的很奇怪，因为我之前不管怎么邀请他，他都不去。当然了，我邀请他去，就是心思不纯。”
“他倒是固执。”
“那天我问他，想做什么，紧接着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……嗯……最后还是本小姐心软答应他啦。”
我看着她扬扬得意的模样，不忍心戳穿她脸颊上泛起的不自然的红，也不知道格瑞说了什么情话，能够让魔女小姐做出这样少女的神情。
我的思绪回到了上周凯莉的生日派对，她邀请了很多人，热热闹闹的一帮人，瞬间挤满了我这个不大的酒吧。有个人给我印象深刻，他叫布伦达，还有个绰号叫雷狮，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。在所有人祝贺凯莉成人的时候，只有他在差点惹怒凯莉后还在哈哈大笑。两人的拌嘴从布伦达进来开始就没停过。我支走凯莉，自己坐到了布伦达旁边，递给他一杯鸡尾酒：
“这是凯莉最喜欢的酒，要尝尝看吗？”
他接过，道了谢，紫色的眼眸中夹杂着兴味，那是和格瑞完全不同的紫色，像开得艳丽的紫罗兰。
“她很有魅力对吗。”
“在我看来，您更有魅力。”
“现在的小鬼真是油嘴滑舌”我笑道，“可惜嘴巴再会骗人，眼睛却是不会的。”
我明白这一点还是多亏了凯莉。
空气沉默了很久，我决定说点什么。
我问布伦达：“那杯酒，味道怎么样？”
他沉吟了片刻，再度拿起品尝了一口才说道：“能尝出来放了伏特加，很烈的酒，但是却有一股甜味，还参杂了一些苦涩的味道。”
我觉得好笑：心里苦涩的人连喝鸡尾酒都是苦涩的。
我想起来凯莉第一次喝这个酒给我的评价，她半杯酒直接下肚，喝完后砸吧着嘴，对我说：“还不错，像是吃了一整朵玫瑰花，还是粉色的。”
我没吃过玫瑰花，更别说还是粉色的了。
我没有回应布伦达，只是站起来回到了后面。
我瞥到，格瑞在我离开后，把布伦达约了出去，至于他们说了什么，或许会成为永远的秘密吧。
07
这场自十二月初的大雪不知道下了多久，乌云厚厚的一层一层，连太阳都很少见。酒吧门前的积雪已经清理了不少，但是仍没过成人的膝盖。我又往壁炉里丢了两根柴火，盘算着剩下的木头能不能度过剩余的冬天。
铃铛声进到我的脑子里，让我一阵恍惚，我下意识就要站起来，结果因为蹲太久有些晕又一屁股坐下去。这一下可不轻，因为清醒过来的我首先就就听到一阵嘲笑。
“你还好吗，老板？”这一句问候，夹着三分嘲讽三分鄙视还有四分漫不经心……反正就是没有友好打招呼的意思。
我一下就想到了那双狡黠的眼睛。
果不其然，站在门口的凯莉正捂嘴偷笑，雪花顺着没关上的门溜进来，她如同第一次来这里一样，一圈一圈解下了围巾。
熟悉之后，她倒是经常过来，有时候一个人，有时候和格瑞或者其他朋友，来的频率都快赶上了格瑞。
紧随其后的格瑞在进来后顺手关上了门，一场风雪就这样被隔绝在外。
他们站在门口，拍打身上落下的细雪，我竟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。
“好看吗？”
回过神来我对上凯莉充满笑意的眼睛，我居然不知不觉盯着他们看了许久。
格瑞朝我点头，算是打了招呼。我让他们去壁炉边烤烤火，他们的裤腿都有些湿了，然后又去后面端来了热牛奶。
令人意外的是，凯莉这次没有拒绝。
我倍感欣慰。
衣服烘烤得差不多了，他们就坐到了格瑞经常坐的位置。不过只有格瑞在学，凯莉只是撑着下巴，隔着一张桌子看着格瑞发呆。
我没有再刻意去观察他们。虽然下着大雪但还会有不多的客人来酒吧歇脚，他们会点上一大杯啤酒，暖过身子又接着上路。
送走最后一位客人，我才想起来被忘记的两个人，以及还没有吃的晚餐。
我想问问他们想吃什么，却看到暖黄的灯光下，他们平淡地注视着对方，脸上温和而放松，嘴角勾着浅笑。
没有讥讽，没有冷淡，没有尖刺也没有围墙。什么都没有，但又有什么东西弥漫在空气里，充盈着整个屋子。
我最后没有开口。
我想那个奇怪的感觉应该是羡慕吧。
屋外的风雪越来越大了，让他们就这么回去显然不是个好主意。好在这里有多余的房间。
我把我的房间腾出来让给了凯莉，格瑞就睡在之前睡过的房间，我准备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将就一晚。
没想到凯莉拒绝了我。
“我们是可以睡一起的关系。”
“不行，你们还小……”
“闭嘴，我们成年了！”
我还要再劝劝凯莉，没想到格瑞也开口说话了：“我们已经麻烦你很多事了。”
凯莉还想再说些什么，被格瑞捂住嘴果断带上了楼。
08
我叹口气，关上吧台的灯，颇为无奈地走到楼梯间，这里有个小房间，原本用来放些小玩意，后来都丢掉了，干脆改造成小卧室。格瑞时常在这里过夜，偶尔会收留一些回不了家的客人。
我躺在床上，长舒一口气，按压着酸痛的肩膀，能够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一点。在听到骨头发出卡吧的声音后，满意地闭上眼睛。
我睡眠一向很浅，这时常让我觉得，我是否该雇佣一个苏格兰人来照顾酒吧。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够让我睡个安稳的好觉。
听到吧台传出来的声音，我抄起手边的木棍（我总是带着，以防万一），屏住呼吸。
吧台连接着收银台，还放着几瓶价格不低的酒。我轻轻拉开楼梯间的房门，庆幸自己还拥有勤快这唯一优点，永远不会让客人睡觉的房门发出难听的声音。
我蹑手蹑脚地走近吧台，一眼就看到了吧台前耸动的黑影，我隔着一张桌台看着黑影在酒柜上翻找着什么东西，冷不丁地伸手打开了吧台上的夜灯——
“凯莉。”我说。
被我叫到名字的少女抖了一下，随即转过身露出意料之内的狡猾笑容。
“这么晚还不睡觉吗？偷东西可不是个好习惯。”我继续说道。
“我可没有偷东西哦？我只是有点口渴了，睡不着。不好意思吵醒你了，老板～”
她的尾音上扬，丝毫不觉得抱歉。
“厨房的暖壶里有热水。”我指了指，对她的行为了然。
“可是阁楼很冷啊，又冷又渴……”
我承认，为了省一些柴火，壁炉的火确实烧的没那么旺，但也不至于冷到睡不着，尤其是，他们还是两个人。
或许是凯莉捕捉到了我片刻的心虚，继续乱扯：
“小酌怡情，老板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？”
“……”
我把调制好的玫瑰陛下递给凯莉，淡粉色的液体在鸡尾酒杯里像各种添加剂勾兑的劣质饮料。我敢打赌，就算真换成街边便宜的蜜桃果汁，但只要装在精致的酒杯里再配上一个响亮的招牌，人们趋之若鹜，廉价的东西也能卖出很好的价格。
相反，即便是用上好的原材料，娴熟的调配手法，流水也可能会很惨。
凯莉仅仅喝了一口，就丢到一旁。
这只是很简单的一个残次品，甚至没办法拿给客人，和之前端给她的，味道当然差很远。我只是想应付完她，尽早睡觉。
“太难喝了，还不如去喝一些果汁，你这里就没有可以给美少女喝的果酒吗？”
“……”
我开始担心我对她过度的宽容，会不会早晚有一天害了自己？
“为什么还不愿意去睡觉？”
我看着已经喝完果酒的凯莉，问出了我的猜测。
“吵架了？”
“不关你事。”
“嗯哼。”不知怎么的，心底涌出一丝报复的快感。
然后是漫长的沉寂。
“格瑞，绝对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不想过圣诞节的苏格兰人。”良久的沉默后，她咬牙切齿地说道。
凯莉紧皱的眉头，抿起的嘴角，因为喝了些轻度数的酒而微醺的面颊，吧台淡黄色的灯光……她似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，懒散又小心翼翼，像来到陌生环境的猫。
我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。
“凯莉。”
“嗯？”
“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过圣诞节的。”我叹了口气，知道了为什么第一次见她那天，他们的气氛剑弩拔张。
“你喜欢格瑞吗？”
换问题的速度太快，凯莉只来得及在短暂的沉默后点了点头。
我努努嘴，示意她向后看。
格瑞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，听到了多少，凯莉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，直勾勾看着格瑞向她走来。
我瞥了一眼格瑞握紧的拳头，看来紧张的不止凯莉一个。
“凯莉，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过圣诞节的。”
我又重复了一遍，剩下的事就不该由我来说了。
感情是两个人的事，仅仅只有一方讲出来的话是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的。
这一次，我没有关吧台的灯。
感情是他们的，时间也是。
09
在第一次见到格瑞的时候，我就知道了这个孩子可怜的遭遇。
七年前的平安夜承载了太多人的快乐，对他们而言今年跟往年所有的圣诞节一样平常，但对格瑞来说那一天是他的不幸。
他的父母是研究员，没有节假日也没有更多空闲的时间。抽出时间陪格瑞过平安夜实属不易。也许是过度劳累吧，车轮碾过滑冰与旁边超速行驶的大型车狠狠相撞。格瑞的父母当场死亡，只有他一人奇迹般幸存下来。
那一年他刚好十岁。
那一年冬天没有下雪。
第二年的圣诞节，格瑞在扫墓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大雪，就这样闯入我的店。
10
我躺在床上，试图让自己睡着，但脑海里不停涌出过往的画面。
我干脆直接睁开眼睛，盯着楼梯间倾斜的天花板，直到黎明。
11
我从来没有觉得哪一次的圣诞节会让我如此孤独。我猜想，大部分的孤独感来自美好的节日气氛，而非节日本身。
凯莉自顾自地绕过吧台走到酒柜前，轻车熟路地拿下她想喝的酒。
“我以为你会让我给你调制玫瑰陛下。”
“嘿，那种烈酒有什么好，哪比得上这种酸甜的味道更适合女孩子呢？”
我无声地看着她笑。
我问她：“怎么没和格瑞一起过来？”
“他要去准备点东西，他说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圣诞节了。”
我有些疑惑，凯莉看了出来，她继续说：“我们要先去看望他的父母，然后我们将拥有一整晚的时间。”
凯莉笑了笑，我有一瞬间愣神，最近她这样笑的频率似乎多了些。
人会因为被爱而感到满足，但是如果自己爱的人同样也爱自己，那大概就是幸福吧。
门口适时地响起铃铛声，我下意识抬头望去，格瑞站在门口，朝我点头示意，算是打了招呼，看样子并不打算进来。
凯莉裹上大衣，随手把围巾绕上脖颈，拎上包就准备出门。
我站在吧台前，没有去送他们，低头收拾着桌子。
格瑞伸手替凯莉打理好乱七八糟的围巾，顺便给她戴上棉质的手套。
“外面冷。”
话依旧很少。
他们一起出门之前，不知道是谁深深看了我一眼。
我没有抬头。
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，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，那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。
凌晨，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猛然惊醒。
大冬天起床真是要人命。
但铃声一直在响，似有一种我不接就一直响的架势，我无奈起床。
接起电话的时候，我被对面哭哭啼啼的声音惊得一阵哆嗦，断断续续地辨认出几个词。
“凯、凯凯莉小姐……呜呜呜呜呜呜呜……”
“……”
是老骨头。
我从电话里得知，凯莉并没有回家，虽然之前也有几次晚归，但是也没有这么晚过，于是老骨头向我打听凯莉是否是在我这里。
我想到了凯莉白天对我说的“一整晚的时间”，我想我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，于是我安慰老骨头让他放心，对他说成年人需要自己的时间和空间。
“这，这……好吧，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睡觉。”
不，已经打扰到了。
“话说老骨头。”
“嗯？”
“你有没有兴趣开一家店？”
12
在跨年夜，我破天荒地在这天晚上开了门，邀请了格瑞凯莉还有他们的朋友，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冲进这家有些小的酒吧，笑得愉快。
我把门口的铃铛取下来，以防频繁的声音打断这里的气氛。
这大概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新年了，值得做一些尝试对吗？
“你要走了？”凯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，在我身旁轻声问道。
“是啊，回去继承家产。”我讪笑道。
凯莉翻了翻白眼，显然不信我讲的话，继续问我：“这家店怎么办？”
“我送给了老骨头，他之前跟我说他也想开一家店。”
“送？难道你真的是个富豪？”
“不，我很穷的，但我也很富有。我要去找我的神明了，虽然我更愿意称它为一种精神，那是什么都比不上的、永恒的财富。”
凯莉眨眨眼睛，没有听懂，不过没有关系，这些那些已经不重要了。
“还会再回来吗？”
很久之后，她问道。
“不会了。所以，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调制玫瑰陛下了。”
后记
在把转接工作跟老骨头做好后，我就离开了苏格兰。谁都没有道别，也谁都没有讲，我之于他们而言，也不过是他们生命中遇到的众多人之一 ，实在是无足轻重。
我回到了我的家乡，那个在战争中被炸成废墟的小镇。在十年间如今已经建立起新的房屋，住进了新的人。但是那些战火硝烟，坍塌的围墙，人们哀嚎痛哭，也永远留在了这里。
我永远记得那一天，十年前的12月25日，我失去了一切，除了我自己的生命外，我一无所有。
分配给像我这种战争难民的房子很快就到了我的手里——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房间，好在我并不是挑剔的人，而且这样反而会让我有种安全感。
收拾好东西后，我就出了门，熟悉一下这陌生的环境。
这里已经看不出任何经历过战争的痕迹了。
我一阵恍惚。
很多年后，我收到一封海外寄信，寄信人署名凯莉。
我一阵诧异，想来他们找到我应该颇费一番功夫。
我打开信封，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封信。看信的字体应该是格瑞写的（我很惊讶自己仍然记得），信的内容大致说了一些我走后他们的情况：
格瑞跟他的父母一样成为了研究员，凯莉现在是一名小说家，倒是很有她的风格。信里还说，他们现在已经结婚了，怎么都想要告诉我一声，于是利用雷狮的关系找到了我的出入境记录（我猜这一定是凯莉的主意）。里面甚至还有凯莉抱怨老骨头调的酒没有我调的好喝。
信里还说他们本来想在我走之前把这张照片给我。
我拿起那张照片，记忆猛然苏醒，那是凯莉生日那天，我不知道为什么喝了很多的酒，有些晕，就靠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小憩。恍惚间，感觉有人在我脸上乱动，但我太累了，实在懒得睁眼。
等我醒来，下意识摸脸，脸上什么都没有，我还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。
现在看来，真相并不是我想的那样。
在这张照片上，有许多人，格瑞、凯莉、金、老骨头、雷狮、安莉洁……他们围在我身边，笑嘻嘻地比着剪刀手，手上涂抹了奶油，我的脸上也有不少……
我忍不住笑出声。
在照片的后面，我看到格瑞给我的留言，他说：重要的记忆永远扎根地下，然后我就可以不断生长，直到枯萎。
在苏格兰居住的记忆好像大梦一场，但是手中的信封却告诉我，那是真实发生的。
我并不是一无所有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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